上次和杰小聚已有小半年,如今他的未婚妻将在今年国庆的时候正式成为他的妻子。借着周末,好歹和他再聚了一次。

半年多过去,杰的家越来越有温馨的气息。冰箱里不再是满满的啤酒和几个快要烂掉的番茄,取而代之的是新鲜的蔬菜和水果。他的沙发和床也不再那么凌乱不堪,甚至有了一些可爱的毛绒玩偶。

他拿出冰冻的啤酒递给我,打开空调,关上了房门。从他的窗户往外看去,楼下的街道上时不时有车经过,烧烤摊和大排档依然有许多喝酒划拳热闹非凡的大学生。

“好久没有去学校里逛一逛了。”我揭开拉环,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。

杰打趣地说:“还说呢!六年了,宿管大爷还认为你是大学生,却把我当成是送新生入学的家长!”

我哈哈一笑,回想起当初入学的时候,在宿管那翻看我的寝室号,大爷丢给我两把锁,收了我十块钱。拖着箱子站在寝室门口的时候,杰和鼠已经各自占据了最好的床位,给我留了靠门口的位置,每晚负责关灯。

那个时候,寝室还没有空调。燥热的九月的夜晚,整个寝室只有一把破风扇的声音,伴随着杰和鼠此起彼伏的鼾声。

那时候的夏天在我印象里分为两种情况,一种是上课时令人昏昏欲睡的蝉鸣,另一种就是让人大汗淋漓的骄阳,仿佛身体里有流不完的汗水,也有使不完的劲儿。

“鼠能回来喝你的喜酒么?”

“怕是不行。”他补了一句,“又去刚果了,和他叔叔在一块。”

我已不记得从大学毕业后,我们在群里说过多少次想回学校看看。杰每次都怂恿我们来,甚至时不时发一些学校变化的照片,诸如修了新的大楼啦,换了新的校车啦,食堂外墙又翻新啦之类的,但是我们从没回去过。开头那两年还时不时去杰的酒吧找他喝酒聊天。三年疫情压垮了很多东西,我们的群聊也变得好几个月没有一条新的消息。

我能理解鼠跟我们有时差,但是不太愿意接受我们三个人似乎越来越疏离的事实。这几年大家都在各自的生活轨迹中匍匐前进,我认识了几个也能称得上朋友的同事,杰也有了恋人,但不知道鼠每天的生活有没有新的变化,即便有,最终也被巨大的矿洞吞噬,变得杳无音讯。

我不是想表达我们的友谊变得如何如何,因为在高中的时候,哲学课上老师就讲过: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东西就是变化。

对我而言,杰变得陌生了。刚认识他的时候,他还是一个不善言辞的 i 人,就算到毕业分开,他也没有太多变化。后来他在学校外面开了一家酒吧,已经完全摆脱了身上的学生气,有了车子,房子和妻子。有一种感觉很难用言语表达,就像是小时候跟你一起光着屁股玩耍的伙伴,在一段时间以后突然穿得很板正,你们之间也不再讨论谁才能娶隔壁家的大姐姐,对话内容却成了“你现在在哪里”“过得还行吗”“结婚了没有”。

好在我和杰没有完全断掉联系,所以我们不会寒喧这些。但是我们的对话越来越贴近生活,比如装修的时候问对方要不要全屋通铺瓷砖啦,买车的时候问买合资还是国产啦,怎么油价又要涨了之类的。除此之外,还有一些越来越明显的话题,我们就像两个老头子一样,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,回顾自己这一生,甚至谈起十八九岁暗恋过的女孩子。

“我想夏天快点过去……”我絮絮叨叨地重复了两三遍。

“为什么呢?天冷了可喝不到这么凉爽的啤酒了。”杰似乎只在意能不能喝啤酒——假装只在意啤酒。

我把烟灰抖进易拉罐里,跟他说:“还记得我大学时候说的那个比喻吗?”见他摇了摇头,我补充,“就是一个冬天,从阳台透过玻璃门看寝室,微弱的夜灯让整个寝室看起来像一副冰棺。”

“那时候你自己也说过这个比喻不厚道。”话虽如此,杰却并没有介意。

“那时候我好像真如你所说,还有诗意,对生活也还敏感,无论是疼痛还是快意我都能感受得到。我记得那个时候热得半夜去阳台用冷水洗手,也记得冬天早晨上课路上冷得让人难以呼吸的空气。但现在不行了,我好迟钝,我只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燥热,或者根本就不真实的冰冷。”

“你到底在想什么呢,羊?”

“你要结婚了——当然,我不是不希望你结婚,我也无比真诚地祝福你们。但是结婚之后呢,生娃养娃给娃带娃,然后死去,这些事情仿佛就已经被确定下来了,我们再也不能奔跑在五六月的操场上,看着暗恋的人绑马尾或者散着头发,大胆去畅想自己未来会过什么样的生活。”在急促地说完这番话之后,我顿了顿,“我对生活的迟钝,大概就是因为我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多,所以很难再去感知什么吧。”

我突然很害怕自己按部就班地去生活,然后一事无成地老去。可是我却不得不渐渐接受我的平庸,渐渐接受或许生活原本的样子。

看着街上那些年轻的孩子,朝气蓬勃,大大方方,没有顾虑,我不过才大他们不到十岁,却好像提前迎来了中年危机。